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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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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結

過了好一會兒,林昕才從許言清的迷惑行為裏回了神。

“什麽時候偵探也來審訊犯人了。”

話語裏隱藏的防備,被許言清敏銳的捕捉到了。

他輕笑了一聲,語氣柔和:“不算審訊,我只是來和你聊一聊。”

聊?

又是什麽新的套路。

林昕雙手抱胸,往後仰靠在了椅背上,又是一個防備性很強的動作。他說:“那你要聊什麽?”

“林子文。”許言清輕輕念出這個人的名字,擡眸看了眼林昕的反應——仍然保持著皺眉的表情,不為所動。

於是,他繼續:“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林子文這個人。”

語畢,許言清從文件夾中依次取出三張照片,這三張照片分別是林秋子、顧歆以及林子文12歲時的照片。

林昕發現,許言清並沒有像其他審訊人一樣,把照片推到他面前,試圖激起他的懊惱意外或者愧疚等等情緒,反而是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好像只是他自己需要按照照片來縷清故事線索,和別的人都沒有關系一樣。

對,他接下來的話確實像是在說一個故事。

一個久遠到林昕快記不得了的故事。

“2004年9月26日清晨,繁星孤兒院的院長在門口發現了一個滿身傷痕和血跡的孩子,他就是12歲的林子文,被發現時身上有三十六處虐待痕跡,包括刀傷、煙頭燙傷、棍棒留下的青紫痕等等,這些都是他母親林秋子在離開他前,送給他最後的臨別禮物。”

“這張照片是在那之後沒多久拍的。”許言清指尖輕點了點林子文的照片,“你看他的眼神。”

見過水族館裏的鯊魚嗎?

那雙黑洞洞的眼睛,目光呆滯,毫無目標地盯著前方。

和他是一樣的眼神。

因為童年創傷,林子文性格孤僻封閉,孤兒院裏幾乎沒有人和他做朋友,除了後來的陳路,陳路比他大一歲同樣是被父母遺棄,他耐心十足地和他交流,盡管林子文有時候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

後來,陳路被人收養了。而林子文盡管長得更好看,卻因為脾氣古怪一直無人問津,當然還有身體的緣故,那些來看孩子的家長,看到他都會止不住地搖頭可惜。

林子文當時不懂。

他後來知道了原因,在顧歆那裏知道的。

顧歆是個家境優越還樂觀向上的漂亮女孩兒,周圍沒人會不喜歡她。她像太陽一樣照進了林子文幽暗的內心,她知道了他童年的遭遇,始終陪伴著他走出了陰影。

林子文以為自己得到了救贖,沒想到兩人肌膚相親的時候,顧歆卻崩潰了。

她接受不了他的身體缺陷。

原來除了滿身的疤痕之外,他根本不算個男人。

這是他吸毒又混跡紅燈區的母親送給他的又一個禮物。

——一個自他出生就註定了的生理缺陷。

顧歆要離開他,這一下子點燃了林子文掩埋在內心深處的罪惡蠟燭,這個蠟燭他以為在12歲那年已經熄滅了,其實並沒有。

將人一刀捅死後,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他被魔鬼附身了,可是怎麽辦,他只是不想被顧歆拋棄而已。

林子文知道自己不正常,他任由自己不正常地將顧歆切成了三十六塊,就像自己身上經年的疤痕一樣。

最終,和顧歆屍體一起,被大火吞噬。

“有人分析過林子文的案例,還專門寫了一本書叫《被遺棄者的宿命》,你看過嗎?”

“是陳路寫的。”

“這是他選擇研究心理學的原因,他同情林子文渴望愛而得不到愛的一生,並認為走向自毀是林子文既定的宿命,他救不了林子文,所以試圖救你。”

只是,他錯得太離譜了。

無論是林子文還是林昕,他們都不需要任何人的挽救,因為並不是被拋棄致使了他的殺人動機,那麽多被家庭拋棄的人譬如陳路、李筱筱甚至還有孟川,他們怎麽沒有走向林子文自毀的宿命呢?

“林子文恨他母親,但是恨的從不是她拋棄了他,而是林秋子像螞蝗一樣扒在他身上,從虐打他得到快樂。所以,並不是林秋子拋棄了他,而是林子文反抗之下捅死了林秋子。”

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涼氣。

“比起恨那個好不容易擺脫掉的母親,他更加恨自己,恨自己充滿罪惡的雙手和身體,所以我把他殺了顧歆,歸結為李子文無法自控的意外。”

有的人恨自己最終導致自殺,而有的人恨己之餘,會渴望有人將自己拉出泥沼。

顧歆出現的恰到好處,卻又所遇非人。

“再沒有人把他拉出泥沼了,同時也將他厭惡自己的情緒推向了高潮。”

“最終結局既定。”

許言清話音落,關於林子文的故事也好像到此畫了一個句點。

而在這過程中,林昕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帶著手銬的雙手已然交織放在了桌上。

*

顧朝朝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把紙杯中的咖啡飲盡,沖泡的速溶咖啡涼透之後,沒有咖啡香了,最後一口喝了滿嘴的苦味。

天色似乎越來越亮。

不對,這裏是審訊室,沒有窗戶的。

她因為睡眠不足,遲鈍的大腦這才反應過來,根本不是天色亮了,而是審訊室裏越來越亮的白熾燈光。

怎麽回事?

不僅她意識到了,審訊室A裏的林昕也意識到了,他把目光移到了天花板。

所以,他們都沒有發現,依然鎮定自若的許言清。

突然刺啦一聲,所有燈都滅了,隨之而來的是刺耳的失火警報和頭頂噴灑下來的冷水。

過了一會兒,警報聲三區,燈又恢覆了最開始的亮度。

這個時候,林昕和許言清毫不意外地滿身潮濕。

顧朝朝眨了眨眼,對剛才發生的事情還滿臉懵,看到剛好帶著一大袋子包子油條走進來的李澤,問:“怎麽了?”

沒等李澤開口,通訊器裏傳來了許言清溫和的解釋,不過他是對著林昕說的:“剛才是失火警報系統出了點問題,實在抱歉。”

顧朝朝:“……我怎麽不知道火警出問題了?”

李澤挑眉,一副讓她看好戲的模樣,帶著早點又順手拿了審訊室B架子上的兩條毛巾,離開了這邊的房間,去了林昕許言清那間。

把毛巾和早點遞給許言清後,李澤沒停留,返回了顧朝朝這兒,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看著。

於是,顧朝朝就看到房間內的許言清,細心地把毛巾給了林昕。

林昕接過毛巾擦著濕發,看到許言清也同他一樣擦著頭發,還把桌上的早點遞了過來。

許言清:“喝豆漿嗎?”

林昕接過:“謝謝。”

沒有再聊案子,這時看起來氣氛還算和諧。

“剛剛那些都是計策?”顧朝朝問。

李澤點點頭:“給林昕施壓的同時,還能降低他的心理閾值。”

確實如此。

許言清斂下眼眸,喝了口豆漿。

就聽到林昕說:“你分析一下,我殺李筱筱的原因。”

他微微垂著頭,看著杯子裏奶白色的豆漿,熱氣熏得他眼中似乎帶了點溫度,可若是仔細觀察,好像又什麽都沒有。

這是一個試探。

許言清知道,顧朝朝和李澤同樣知道。

而且,一旦說錯,他們就甭想從林昕的口裏撬出來一點林子文的事兒了。

他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卻聽許言清頗為淡然的說了一句:“魔鬼有一個就行了。”

他沒有再解釋什麽。

林昕的瞳孔一縮,猛地擡起頭來。

顧朝朝也意識到許言清話裏的意思了。

在他的眼中,李筱筱是一個和林秋子遭遇相似的女子(男方不負責,懷孕時有鎮定劑藥物影響),他覺得李筱筱會變成和他母親一樣的人,同樣生下一個殘缺且不會有未來的孩子。

他不希望那個和他一樣的孩子出生。

可是,李筱筱她也不打算要這個孩子吧。

“24號早上她來掛了我的門診,陳路的病人,我知道她的基本情況,卻沒想到她懷孕了,當時她很意外,我告訴她這個孩子不健康了建議她放棄,但是當時她很猶豫,她說要回去和男朋友商量一下,第二天再過來。”

“後來一連幾天我都沒接到她的覆診,陳路說她的抑郁癥好了很多,已經開始斷藥了,我意識到她可能想要這個孩子……”

所以,林昕心中沈寂多年的魔鬼又蘇醒了,他借著去朝陽小區義診的名義上門,親自解決了那個孩子。

李筱筱的屍體。

三十六道傷痕和帶走的子宮代表著他身上背負的陰影,福爾馬林的保存和最後的白茶花或許是他從顧歆身上學會的僅存善意。

顧朝朝錯開了眼神。

從罪惡中開出了善意的花朵,

可它從來不代表著善。

*

後來,林昕承認了他是林子文,大火之後他被一個無國界醫生救了,帶到了A國,改頭換面變成了林昕。

他的母親確實沒有失蹤,是被12歲的他殺了。

蘇櫻找到了林子文以前住的地方,在破敗的老屋院子裏,他們挖到了一具骸骨。

顧朝朝做了DNA檢測,證實那具骸骨和此時的林昕具有血緣關系。

林昕亦或是叫他林子文,他後來怎麽樣了。

顧朝朝沒有再去關註。

所有屍檢的遺體需要返回給各自的家屬。

陳路的養母,那個前不久才見到的,精神抖擻的退休面店老板,和她的丈夫一起領走陳路屍身的時候,兩個互相扶持的背影一下子佝僂了下去。

無論證明了是自殺還是他殺,對於家人來說,他們都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孩子。

而李筱筱的屍身,最後是孟川帶走的。

因為警方聯系她父母的時候,那對夫妻覺得從G省來南市路途遙遠來回車費太貴了,推脫話裏話外都覺得這個女兒的逃婚給他們蒙羞了,不願意把她接回家鄉。

新聞媒體上對這件案子的大肆傳播,讓孟川家覺得面子不好看,迫於所謂的“人道主義”,才讓孟川出面的。

火化那天,顧朝朝去了。

在葬禮上,意外地看到了許言清。

他穿著黑色的西裝,像是一根漆黑的柱子。

他的胸口別了一朵白花,不是白茶花,是一朵象征著美好未來的白色郁金香。

可是這個故事裏,沒有人有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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